丁小琪随笔《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司马相如的小名叫狗儿，司马狗儿人穷志大，因仰慕渑池会为保护和氏璧智斗秦王的蔺相如，而更名为司马相如。足见少年司马相如的鸿鹄之志。

   司马相如家徒四壁。父母亡故后，孤身无倚，齑盐自守。他熟读百家经典，精通诗词歌赋，诗才尤其出众。鲁迅的《汉文学史纲要》这样评述:"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司马相如的才情由此略窥一般。

   司马相如打算游艺江湖寻求功名。离川路过城北的升仙桥时，提笔在桥柱上狠狠地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大丈夫不乘驷马车，不复过此桥。”

   司马相如一路向北，抵京洛，至齐鲁，游燕赵，息荆楚。最终因一篇辞藻瑰丽、气韵超俗的“如玉赋”而深得梁孝王刘武的赏识，就在汉景帝刘启的弟弟刘武府上做了门客。

         如玉赋

和田渺渺，抱荆玉兮温软；岫岩遥遥，握灵玥兮些寒。怀佩蝉以明邃，念真琦而忘言。感蓝溪以独泣，哂伯雍而随安。顽石开悟兮花落，彩绣系麟兮圣谙。

   司马相如的开挂人生并不随顺，没多久梁王就病逝了。梁王临死前，将一把传世名琴“绿绮”赠送给了琴技高超的司马相如。他背着“绿绮”怏怏地回到成都。打开琴盒仔细端详这把“绿绮”，果然不俗，琴内还有铭文：“桐梓合精”，琴身通体黝黑泛着幽绿，犹如藤蔓缠绕古木，斑斑驳驳，满目沧桑，镶金嵌银，金石味十足，疏松的桐梓木琴体上张着牛筋弦，绷紧的牛筋弦张力极强，轻轻一弹拨，便在桐梓琴体内嗡嗡作响，幽音嗡鸣，犹如深井里发出的老牛的吼叫，绕梁三日不散。

   司马相如得此“绿绮”如获珍宝，这绝世的“绿绮”配上他精湛的琴艺，犹如宝马配宝鞍，宝剑配宝鞘，可谓珠联璧合，千古绝配。他葱指翻飞，嘤嘤嗡嗡温婉动听的琴声就飞将出来，揉搓慢拨气韵悠长，千回百转回味无穷。一曲下来，惊得四座目瞪口呆。司马相如和“绿绮”，一时间，成了朝野坊间赞不绝口的佳话，慕名前来听琴者络绎不绝。

    四川临邛县有个大富豪卓王孙，资产万贯，僮仆数百，门阑奢侈。卓府内雕梁画栋，曲桥通幽;亭台水谢，映星抱月;繁花葱茏，菊兰溢香。园中最抢眼的景观就数湖畔的瑞仙亭了，四周芳菲烂慢，水月映天。即便是京洛名园，也不可攀比。真是游息的好去处。

   一天，临邛县令王大人捎信给卓员外，要带友人司马相如来卓府游园赏花。听王县令这么一说，卓员外喜出望外，他对司马相如也仰慕已久。于是，忙令府上仆从洒扫规整，恭迎大驾。司马相如被安排在后花园的瑞仙亭，瑞仙亭摆上酒宴，花灯烛影照船坊，廊檐飞翘抱星月，鸢尾飘香，暖风和畅，一派人间仙境。那司马相如不仅文采出众，生相也儒雅俊美，声调爽朗，谈笑风生，真是出类拔萃的帅哥一枚。

   卓员外说：“先生在县中安息不便，何不在敝舍多住几日？”司马相如爽快地答应了。能攀上卓王孙这样的大富豪，司马相如求之不得。遂唤琴童携行李来瑞仙亭安歇。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凤求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话说这卓员外，家大业大，但人丁稀疏，丧偶不娶，慕道修真。膝下只有一女，名曰文君，年方十九，新寡在家。聪慧过人，姿态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下通。

   卓文君正在绣房静坐，忽听侍女春儿说：“有位秀士司马长卿来访，员外留他在瑞仙亭安寓。此生丰姿俊雅，且善抚琴。”

   寡居的卓文君一听家中来了个善抚琴的俊朗后生，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她按耐不住芳心，就悄悄爬在东墙琐窗，窃窥这位书生，卓文君眼前突然一亮，不禁暗自赞叹:“这司马相如生的如此儒雅端庄，器宇轩昂，日后必然大富大贵。不知有无妻室否？我若得此夫君，平生诸愿足矣！回过来再一想，此人革瓢屡空，若待媒证求亲，父亲断然不肯。倘若错过此人，以后再难相遇。”

   卓文君有此心事，几日来，双眉愁蹙，坐卧不安。春儿对小姐的心思心领神会，她暗中盘算着良计美策。傍晚十分，春儿对小姐说：“今夜是三月十五日，月色光明，天气和暖，何不到花园中走一走，散心解闷？”

   文君口中不说，心下已是火急火燎的了。自从见了那秀才，日夜废寝忘餐，放心不下。今主意已定，虽然有亏妇道，但事关一世前程。于是，就分付春儿收拾一包金银珠宝。并安排瓜果糕点在园中摆上：“今夜我与你赏月散闷。”春儿打点完备，随小姐徐徐走向瑞仙亭。

    司马相如也久闻卓文君的美名，貌美聪慧，知音通律，早已有心去挑逗她。今夜，月光如水，花香袭人，熙风和暖。真乃是良辰美景花月夜，不负人间风月情。司马相如屏息静听，花荫下有脚步响动，速命琴童私觑，果然是文君小姐。于是，他从容地焚香抚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文君移步将近瑞仙亭时，只听那琴声清亮，意切情真。转过花荫，度过曲桥，走近亭台，已清晰地听得出那撩拨心弦、乱人心魄的《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曲“凤求凰”通体比兴，不仅有热烈急切的求偶之意，更有格调高至的殷切向往，音乐从听觉上诠释着高尚洁的旨趣和知音的觅求契和。意蕴含而不蓄，言辞浅而意深，节奏流畅，情感奔放，诚挚缠绵，融汇了楚辞骚体的旖旎，聚和着大汉民谣的绵邈。

   卓文君听罢这曲《凤求凰》，心中的欢喜不言而喻，她悄声对侍女说：“秀才有心，妾亦有意。我这就去与秀才相见。”卓文君按耐着心中的狂涛，徐徐走上瑞仙亭。

   司马相如望着月光下飘然而至的卓文君，心中的窃喜犹如渔翁看到了上钩的鱼，连忙起身相迎：“小生梦想花容，何期月貌降至。不及远迎，恕罪，恕罪！”

   文君敛衽止步，低眉颔首道：“高贤下临，甚缺款待。孤馆寒亭，多多担待。”

   相如躬身致礼：“多谢小姐挂念。小生有琴一张，自能消遣时光。”

   文君羞涩地笑：“先生不必迂阔。琴中之意，妾已尽知。”

   相如跪下告白：“小生得见花容，死也甘心。”

   文君道：“先生请起，妾今夜到此，与先生赏月，同饮三杯。”春儿排酒果于瑞仙亭上，文君、相如对而饮。

   相如细细端详着卓文君，果然生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振绣衣，披锦裳，浓不短，纤不长；临溪双洛浦，对月两嫦娥。

   酒行数巡，文君令春儿：“收拾前去，我便回来。”

   相如道：“小姐不嫌寒陋，愿就枕席之欢。”

   文君笑道：“妾欲奉终身箕帚；岂在一时欢爱乎？”

   相如问道：“小姐计将安出？”

   文君道：“如今收拾了些金银珠宝在此。不如今夜同离此地，别处居住。倘若父亲想念，再搬回，一家完聚，岂不美哉？”于是，干柴烈火的一对男女携手走下瑞仙亭，出后园而走。二人犹如鳌鱼脱金钩，摆尾摇不回头。

   春儿至天明也不见小姐回房，亭子上又寻不见，急报与老员外。卓员外寻到瑞仙亭上，也找文君和相如都不见。员外道：“相如是文学之士，为此禽兽之行！小贱人，你也自幼读书，岂下闻女子‘事无擅为，行无独出？’你不闻父命，私奔苟合，非吾女也！”欲要讼之于官，无奈家丑不可外扬，故尔中止，“且看他有何面目相见亲戚！”从此隐忍无语，亦不追寻。

   相如携文君回家，自思囊箧罄然，捉襟见肘，文君是富贵之女，如此破落之家，怎可承受得了？所幸，文君并无怨言，喜笑颜开，颇为贤达。她料想司马长卿必有发达时分，这些苦难都是暂时的。

   相如正在愁闷，文君趋近。相如道：“日与浑家商议，欲做些小营运，奈无资本。”  

   文君道：“我首饰钗钏，尽可变卖。我父亲万贯家财，岂不能周济一女？如今不若开张酒肆，妾自当垆。若父亲知之，必然懊悔。”

   相如从其言，修造房屋，开店卖酒。文君亲自当垆记帐。

   突然有一天，卓王孙家的僮子有事到成都府，入肆饮酒，正好来到司马长卿肆中。见当垆之妇，乃是主翁家文君小姐，大吃一惊。慌忙赶回临邛，报与员外。卓员外羞惭难当，不肯认女，闭门不见宾客。

   半年之后的一天，司马相如突然接到一纸诏书，司马相如的一篇《子虚赋》，文章浩烂，超越古人，汉武帝一看，心中大喜，遂派朝臣征召，不许迟延。相如收拾行装，即刻赴京。

   临行前，文君嘱咐道：“此时已遂题桥志，莫负当垆涤器人。”

   司马相如道：“小姐放心！”

   卓王孙得知相如征召入宫，悔不当初。还是女儿有眼光。遂和侍女春儿一起来到成都，让春儿继续服侍小姐。并把财产分一半给女儿，在成都建起豪宅，买良田置家产，配置童仆三四百。并快马加鞭告知女婿，卓员外在成都陪女儿同住，静候贤婿佳音。

  司马相如进京朝见又献上《上林赋》，汉武帝更是喜得合不拢嘴。当即拜为著作郎，待诏金马门。适逢巴蜀开通南夷诸道时出了点麻烦，授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前往。相如轻松搞定差事，顺便衣锦还乡。川府官员夹道迎接。回到新宅，文君和卓员外欢笑出迎。

   千古情爱多少事，首推相如《凤求凰》。

  丁小琪 2020年3月17日-4月17日 桃李居

参考资料：《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三言两拍》（一）卷六《俞仲举题诗遇上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