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母亲的我们
丁小琪
那年,我像个荷枪实弹的将军,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从单位离开,独自徒步去医院。我穿件肉粉色的短袖上衣,外面套一件自制的小灰格子攀带宽松长袍,现在想来那也是很时尚的色搭:高级灰搭肉粉色。人们不是常说身怀六甲吗?我要去医院丢盔卸甲,迎接一种新生活。我穿过马路,在人民公园墙外长长的林荫大道上信步走过。那么多的人闲散在林荫道上,乘凉的、卖唱的、算卦的、卖耗子药的......我穿过尘世的喧嚣,一个不知道娇气的人,大腹便便地从容走到医院,把医生们吓了一跳:你一个人来的?我说是啊,我肚里还有一位呢,很快就变成两个人了。医生说:羊水都破了,你居然走着来了,万一生到半道呢,多危险。天呢,谁懂啊,谁生过孩子啊。那天是7月1日,我放暑假的第一天,住进了医院。
同房另一个产妇,人高马大的,比我早生一天,她生的很麻利,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小时,她最关键的时刻被封闭在小产房里,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出来后我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没事没事,不用怕,不怎么疼的。现在想来,她那是在安慰我,怕我紧张。她生完之后,无论如何也排不出小便,痛苦难忍,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生产过程的强力压迫,尿道被过分挤压,她排不出尿了。我就端个水盆,用缸子不停地反复倒水,呼啦呼啦响个不停,不断地刺激她的听觉,不知过了多久,才把她的尿给引逗出来。撒完尿,她笑呵呵地长出了一口气,很享受的样子。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女人,幸福点很低。她孩子姓贾,她把“贾”字拆开,给女儿取名“贾西贝”,很会过日子的样子,这让我突然想起我那节俭的母亲,曾经把父亲的一件旧条绒上衣拆开,给我改制了一身小小的儿童套装。做了母亲的人,都很会勤俭持家的。
我女儿在7月5日下午出生。医生戏言:五点以后了,好时辰,是一匹该休息的小马驹。然后一手拎着我女儿的小腿,一手托着脑袋来到我眼前,我看了看从未见过面的女儿,笑了笑,心里想:这个人才是我真正的自己人,我亲自造出来的,属于我。以前我上哪里去都是一个人,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有个形影不离的自己人。7月1日到7月5日,是不堪回首的五天,在地狱门前盘旋来盘旋去,这恶毒的五天。我一直相信自己一定能亲自生下自己的孩子的,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的。难道谁能代替我生嘛?我努力了五天,积极配合医生,吸气呼气,我一个搞声乐的,太在行了。但还是不行,医生只好改打催产针,两天后还是只开了五公分。眼看着临床的孩子一会儿哈唔哈唔大哭,一会儿哼哼唧唧埋头吃奶。艳羡得我口水直流。我的孩子待在里面一点也不着急,羊水已经破几天了,产道没了润滑剂,干涩干涩的,可怎么好生啊,盘腾了五天,每一个细节都没错过,所有的苦难都深刻地体验了,那些天,我在心中无数遍地喊着:菩萨呀,上帝啊,佛啊,主啊,观音啊,妈妈呀,快帮帮我吧。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绝望。无法可施。我白忙乎了这五天,到了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被医生强摁着实施了剖腹产。我被安置在手术床上,脊椎上被打了麻醉,大脑异常清醒,眼看着,进入任人宰割的节奏,冰冷的刀片,刺刺刺地响,知道是我的肚子,但痛感含糊,医护人员有意和我说笑着,怕我入睡,呼哧呼哧的管子发出的什么声音,监视器轻微的滴滴声......不知过了多久,我女儿被取出来了,放在托盘上一称7斤6两,圆嘟嘟的粉色肉团,我看到她眼睛扫视着周围,乱看,她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呢,很新奇,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灯光通亮的手术室,我女儿没打算哭,她若无其事地看着着一切,像我一样,是个不怎么哭的人,听到他们在说,再不哭就打屁股,我听到她们拍我女儿的屁股,这时,她才大哭起来。哭,是为了检验她喉咙是否畅通。她这么一哭,意味着一切正常,万事大吉。我放心地睡着了。
我女儿7斤6两,55公分,胎儿过大,我这个头实在有点驾驭不住啊,所以才力不从心。我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时笑呵呵的。醒来看到了我的老乡长和老书记,他们慈祥关切心疼的样子像父亲,我眼泪唰地一下可涌了出来。
我女儿两岁了
两天后,又来了一个产妇,她胖胖大大的,长着胡汉三一样圆圆的大下巴,一脸福相,她生的过程比较模糊,外面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大家都在关注这场解暑的好雨,她那边就哇呜哇呜哭了起来,一个男孩,他奶奶兴奋地说:看这雨下得,那叫个大呀,我孙子就叫李雷雨吧。
后来,同屋出生的三个孩子都成了十三中的同学。
那一年,我的祖父90岁高龄,生命垂危,家人全围在祖父身边。我女儿出生没几天,祖父就去世了。一家人都在忙着祖父的大事。我这里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所有的一切都我得自己打理。我用一块红布把女儿抱起来,抱在怀里回家了。婆婆准备这块红布说是辟邪。
我把女儿的尿布洗得雪白,再用开水烫了烫,挂在阳台上,五颜六色的小衣裳也洗干净挂在阳台上,原来空荡荡的阳台,现在成了我们家的主战场,一道养眼的风景线,万国旗似的,五彩缤纷,飘飘摇摇。我全部的生活似乎都陈列在了这里。我的幸福全晒在了这里。
林美杉三岁
我女儿出生时没名字。在医院里时,担心抱错孩子,每个婴儿手膊上都挂个牌子,写着妈妈的名字。回到家,我得赶紧给她取个名字,要不,怎么称呼她呢?费了一番心思,总算找到个好名字:林瑶迦,大家一听都说好,颇具浪漫情调,还带着股瑶池般的仙气,超凡脱俗。她长到几个月的时候,我们遇到了父亲的一个老学生,在卧龙岗工作的书画家李宗元,他看了看孩子的名字说:这名字犯孤独。他从新给取个名字:林美杉。现在,我们户口本上有两个名字。
现在,我的大女儿已经长大,去了远方。她的强大,已经遮住了生命中的一切黑暗,她是我生命中最亮的地方。
我常常在暮色来临之前 赶回家
小时候怕黑,回家见到妈,心里才踏实。
我还长得不太大,我妈妈就去世了。
我每天早早赶回家。 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孩子,是一种最大的安慰。我的孩子,也害怕黑暗,见到她 ,我心里踏实,她也踏实了。那一刻,我在想,只要有孩子在身边,世界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小女儿 ,还依偎在身旁。她离不开妈,即使长得再大,也离不开妈。
我的婆婆80多了,还有个100岁的妈,她经常嚷嚷着想她妈。
不论你贫穷还是富有,都很需要一个爱自己的亲妈。 即便是已经80岁了,一推开家门,看见正给你煮面条的妈,你依然会幸福激动得像个孩子。
《妈妈,我只身来到人间》
丁小琪
那滴水的容颜,突围腊月的冷,漫过地狱的风景。
天堂隔壁。哀鸿遍地。疼痛,一点点打开。
神的尽头,人的开端。图穷匕首现。生死博弈
拥挤在人类的出口。这场殊死搏斗,被谁操控?
咬铁成钢。那激流喷涌啊,血色的黎明!
一轮红日,即将燃起,缓慢地试探着,跌跌撞撞
跳上黑与白的切线。它的笨拙
一如不熟练的我,哆嗦着,找不到门槛。洪水漫卷
拍打着疼痛的岸。爱在弯曲。水在蔓延。请原谅,我的迟缓。
我是一颗饱满的泪,被一双眼紧紧噙着。清澈、懵懂
而又坚挺。我试探着,穿越生命的要塞,尘世的岸。
我是一滴太久的泪,远隔千山万水。摇摇欲坠,滴向苍茫的人间。
绛色,淹没晨昏。第一声鸡叫,从枝头响起,那是吹给我的号角。
请允许我喊一声报告,妈妈!请原谅我的迟到。
路途遥远啊,妈妈!我只身来到人间。
丁小琪, 女,原名曹华,南阳人。从事教育工作。中国当代著名网络诗人。博客中国专栏作家。入选博客中国举办的“1917—2016影响中国百年百位诗人评选”百位新锐诗人。出版有诗集《花儿开在月光下》、爱情伸长了手》,文化随笔《金诗银典》即将出版。
丁小琪的诗歌沉稳而自醒,干净明晰,直接而又充满暗示,诗人的智慧和意义的消解在她的诗歌中同时呈现,散发着狡黠和叛逆的气息,微言大义,使人的触觉变得尖锐而敏感,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像平静湍急的暗流,充满阅读的快感,她口语式的陈述,犀利、诙谐、幽默、让人读来忍俊不止,时常会捧腹大笑,丁小琪的诗歌彰显着强烈的后现代时尚感。”
丁小琪先后师从中央乐团著名男中音歌唱家李展和中央音乐学院吴天球、郭淑珍教授学习意大利美声唱法。后师从画家董建、张若平、李宝玉、尹先敦等大师学习书法和中国画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