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琪/文

      北魏张猛龙，身居鲁郡太守，正史上却没有记载他的任何仕途信息。也难怪，南北朝战乱频繁、血流漂杵、城头频换大王旗，谁会想起给一个官职平平的郡太守树功立传呢。立于北魏明孝帝正光三年(522年)、矗立于山东曲阜孔庙的《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得益于张猛龙兴办教育的赫赫功勋，而有幸跻身于曲阜孔庙碑石林陈列馆，使张猛龙的名字得以流传千古。

   据《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记载，张猛龙，字神囧（jiǒng ），南阳白水人（也即今天的南阳市人），兴办教育成就卓著，深受官民爱戴，他去世后，众人捐款给他立的碑。鲁郡曲阜孔子家乡以兴教而驰名天下。张猛龙因对鲁郡教育事业的贡献而当之无愧地入了孔庙，接受世人拜祭。

   

    《张猛龙碑》是魏碑书法珍品。通篇碑文行笔沉着利落，断金切玉，字体严谨，方整雄强，欹侧多姿，富于变化，峭拔崎峻，峻而趋和。方笔为主，辅以圆笔。点画方圆并用，撇捺束然修颀。结体疏密有致，中宫紧致，四周舒展，內紧外松。和传统魏碑字体以横取势相反，《张猛龙碑》取以纵势，变中求庄，妍然生动。

      碑额正书 三行十二字；碑文正书，碑阳二十六行，每行四十六字，后四行为题名落款；碑阴十二列，行数不等。书丹人佚名。碑额、碑阳、碑阴三部分书法风格各具意趣，碑额十二个大字巍然端严，碑阳文字刚健铿锵，碑阴文字则恣肆洒脱，但整体格调毫无违和感，相映成趣，和谐统一。

                      《张猛龙碑》碑额

      一切文化都打着时代的烙印。北魏孝文帝入驻中原以后，有意识地推进民族大融合，竭力推行汉化政策，虚心汲取中原传统汉文化，大力弘扬佛教文化，修寺庙，造石窟，北魏的石窟造像也是中国古代艺术的一道靓丽风景。儒释道文化水乳交融地融入当世的生活，再加上北朝所倡导的尚武精神，这些都不知不觉地为《张猛龙碑》的书体风格注入了刚劲豪迈、奔放舒逸、拙朴灵动、含蓄内敛的文化底蕴。

     《张猛龙碑》碑文： 张猛龙，南阳白水人  

       从上图的原石面貌看，风驳雨蚀、磨泐[lè] 开裂，纹理斑驳，自然天成的沧桑感，给《张猛龙碑》披上了一层神秘莫测面纱，斑驳粗粝又隐约含蓄，钢筋铁骨又儒雅灵秀。

      再看看“南阳白水人”几个字，劈面而来，颇有刀削斧劈之感，有棱有角，头角峥嵘，俊朗霸气，英气逼人。再看大幅的组合画面，简直是刀枪剑戟、峻峭凌厉的文字的丛林。

      当你看到“素心若雪”四个字，又仿佛刀枪剑戟丛中，突然间幻化出一张嫣然的笑妍，恰当地缓和了整个氛围。

丁小琪收藏的《张猛龙碑》拓，文中有“素心若雪”

    《张猛龙碑》 不仅字体刻得好，碑文内容也写得好。  张猛龙，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生猛粗野，给人的印象是个五大三粗的彪悍之人，可再往下文看，逆袭了，人家生得“体禀河灵，神资岳秀，桂质兰仪……”人家不仅蕙心兰质，还“素心若雪”呢。碑文常常是生者为亡者所唱的赞歌，但张猛龙大抵应该是玉树临风、儒雅倜傥的大帅哥，绝不是黑旋风李逵之类的莽夫粗汉，而是那“若新蘅之当春，初荷之出水”的俊雅之士，儒雅而有壮心，倜傥而有柔肠，侠骨而有俊颜，最是那令人怦然心动的帅哥美男。       

    《张猛龙碑》碑文笔势充满着力量感，但更像一个沉默高冷的男子，神秘多变，难以捉摸，时而跌宕起伏，时而欢呼雀跃，时而惊恐万伏，他的险绝冷竣常常在不经意间突然闪现，没有规律可循。浑穆雍容时忽然间又奇趣灵动、逸气横生；气势雄浑处霎时又俯仰生姿、欲罢不能。

     临《张猛龙碑》需在安静的环境中，慢慢入境。笔笔皆有扮相，撇捺皆有顾盼。稍不注意，就出端倪。

   《张猛龙碑》的横画，俨然像一截铁钉，刚劲有力，斩钉截铁，铮铮作响，长短多变，方圆兼用，粗细错落，俯仰回望， 顾盼生姿，横画多以沉着厚重、气势雄浑、棱角分明的方横为主。（见下图“鲁”的横画）

       

     魏碑多取横势，体呈扁方，捺脚偏长，而《张猛龙碑》的撇捺，偏偏倒骑毛驴，反弹琵琶，以纵取势，束脚修颀，撇长捺短，像个左腿长右腿短的瘸子，还是个很内敛的瘸子，人家的撇和捺很有节制地收拢着，并不张扬，定睛再一看，人家羞涩得淑女似的。不仅没有违和感，反而看起来很秀气。（如下图的“夫”和“春”）

       

      横画的斩钉截铁和撇捺的修颀内敛，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又来个大逆袭，煞是好看。啥是创造性？《张猛龙碑》的笔法就是创造性。啥是对立统一？《张猛龙碑》的笔法就是一种对立统一。这些创造性和对立统一有使用价值吗？启功先生的字就是答案。

       看看启功先生的“春”字，就知道他颇得《张猛龙碑》的精髓，而且他的“横画竖落笔”（或侧竖落笔）也有《张猛龙碑》的遗风。“书”字横画的俯仰生姿、顾盼回望也深受《张猛龙碑》的影响。

      启功先生当年得到《张猛龙碑》善本时，兴奋地夜不能寐，还专为此碑写了一段题跋：“今兹重合断璧，竟使余心动经年，夜眠不着，其余威盛烈，不亦盖可见乎？其书者、刻者、拓者、装者，名氏虽不可知，然吾知其泉下倘得晤対，必将相与拊双掌，竖巨擘，欣然共庆，又获一异代赏音曰启功元伯焉。而余之钩填浓淡，决眦于秋毫之末，神明焕然，旧观用以顿还者，又恨诸贤之不及见也。”

    从启功先生的一首论书绝句中，就知道他对《张猛龙碑》的热爱：

       出墨无端又入杨，

       前摹松雪后香光。

      如今只爱张神冏，

      一剂强心健骨方。

      启功先生在最挚爱的赵孟頫和董其昌之后，“如今只爱张神冏（张猛龙）”，一剂强心健骨方，他要学习《张猛龙碑》增强笔力。

    《启功论书绝句百首》中，有六首诗与此碑有关。第廿六首注释：“《张猛龙碑》在北朝诸碑中……惟此碑骨格权奇，富于变化，今之形、古之韵备于其间，非他刻所能比拟。”

      足见《张猛龙碑》的魅力了。大师们都临《张猛龙碑》。

                 启功所临的《张猛龙碑》帖

   《张猛龙碑》发掘现世于宋朝，历代书家对此碑推崇备至。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把《张猛龙碑》列为“精品上”，并美誉其为“如周公制礼，事事皆美善”“为正体变态之崇”“结构精绝，变化无端”。

    杨守敬的《学书迩言》道：“书法潇洒古淡，奇正相生，六代所以高出唐人者以此”。

     沈曾植的《海日楼札丛》语：“风力危峭，奄有钟梁胜景，而终幅不染一分笔，与北碑他刻纵意抒写者不同。”

      古人评价《张猛龙碑》是“正法虬已开欧虞之门户”，碑书俊秀刚健，开唐欧阳询、虞世南之先导，而额书尤险劲，成为北魏碑书难得之笔。

    《张猛龙碑》书体笔势已完全摆脱了隶书波磔温婉的痕迹，开启了隋唐楷书欹侧开张、刚健铿锵之先河，被誉为“北碑之祖”，“魏碑第一”，是楷书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具有里程碑意义。

  张猛龙是南阳人，丁小琪特作此文以纪念之。

  2022年11月13日夜于南阳桃李居

       

丁小琪藏品《张猛龙碑》拓片

《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碑》碑文

【碑阳】

君讳猛龙，字神囧（jiǒng ），南阳白水人也。其氏族分兴，源流所出，故已备详，世录不复具载。□□□□盛，蓊郁于帝皇之始，德星□□曜像于朱鸟之间;渊玄万壑之中;巉岩千峰之上。弈叶清高，焕乎篇牍矣。周宣时。□□张仲。诗人咏其孝友。光缉姬氏。中兴是赖。晋大夫张老，《春秋》嘉其声绩。汉初赵景王张耳，浮沉秦汉之间，终跨列士之赏。才(擢)干世□君其后也!

魏明帝景初中西中郎将、使持节、平西将军、凉州刺史瑍之十世孙。八世祖轨帝永兴中使持节、安西将军、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平公。七世祖素。轨(䡄)之第三子;晋明帝太宁中临羌都尉、平西将军、西海晋昌金城武威四郡太守。遂家武威。高祖钟，信凉州武宣王大沮渠时，建威将军、武威太守。曾祖章，伪凉举秀才，本州治中从事史，西海乐都二郡太守。还朝尚书祠部郎、羽林监。祖兴宗，伪凉都营护军、建节将军、饶河黄河二郡太守。父生乐，□□□□□□□□□□□□□归国。青衿之志，白首方坚。

君体禀河灵，神资岳(甚)秀，桂质兰仪。点弱露以怀芳;松心□节，□□□□□□□□□成。自(目)□□朗，若新蘅之当春，初荷之出水。入孝出第，邦闾有名。虽黄金未应，无惭郭氏友朋。□□交游□□□□超遥蒙筝人表，年廿七，遭父忧。寝食过礼，泣血情深。假使曾、柴更世，宁异今德?既倾乾覆，唯恃坤慈。冬温夏凊，晓夕承奉。家贫致养，不辞采运之勤(勤)。年卅九，丁母艰。勺饮不入，偷魂七朝。磬力尽思，备之生死。脱时当宣尼无愧。深叹每事过人。孤风独起，令誉日新，声驰天紫。以延昌中出身，除奉朝请，优游文省;朋侪慕其雅尚。朝廷以君荫望如此，德□宣畅。以熙平之年除鲁郡太守。治民以礼，移风以乐;如伤之痛，无怠于夙宵;若子之爱，有怀于心目。是使学校克(克)修，比屋清业。农弃(桑)劝课，田织以登。入璄(境)观朝，莫不礼让。化感无心，草石如(知)变。恩及泉水(木)，禽鱼自安。胜残不待;赊年有成。期月而已。遂令讲习之音，再声于阙里;来苏之歌，复咏于洙(诛)中。京兆五守。无以克(克)加;河南二尹，裁可若兹。虽名位未上，风□□□且易俗之□。黄侯不足比功。宵鱼之感，密子宁独称德?至乃辞金、退玉之贞耿、拨葵去织之信义，方之我君，今犹古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实恐韶曦迁影，东风改吹，尽地民庶，逆深泫慕。是以，刊石题咏，以旌盛美。诚□能式，阐鸿□庶，扬烋烈□。其辞曰:

氏焕天文，体承帝胤。神秀春方，灵源在震。积石千寻，长松万刃。轩冕周汉，冠盖魏晋。河灵岳秀，月起景飞。穷神开照，式诞英徽。高山仰止，从善如归。唯德是蹈，唯仁是依。栖迟下庭，素心若雪。鸖(鹤)响难留，清音遐发。天心乃眷，观光玉阙。浣绂紫河，承华烟月。妙简唯□，剖符儒乡。分金沂道，裂锦邹方。春明好养，温而□霜。乃如之人，寔(实)国之良。礼乐□□□□□□□□恤，小大以情，洗濯此群。云褰天净，千里开明。学建礼修(备)，风教反正。野畔让耕。林中□□□□□□□□□□中衣可改，留我明圣。何以勿剪，恩深在民。何以凫憘，风化移新。饮河止满，度海迷津。勒石图□，永□□□□。

……荡寇将军，鲁郡丞北平□□□。参军事广平宋抚民。义主骧府骑兵参军骧威府长史征鲁府治城军主□军□。义主本郡二政主簿□□□。义主颜路。义主离狐令宋承憘。汾阳县义主南城令严孝武。义主□贤文。

……阳平县义主、州主簿王盆生。

造颂四年正光三年正月廿三日讫。

【碑阴】

郡中正爰孝伯。中正颜文远。

鲁郡白法相。

功曹史孔晖祖。督鲁弁新阳。

主薄大□元哲。督汶阳弁二县令。

鲁县令杜僧寿。汶阳县令明景欣。

邹县令韩咸。阳平县令卫安族。

开(弁)县令董文定。新阳县令崔咸。

鲁郡士望等。孔文惝，韦(希)斋。□□□。孔文□。孔□□。宋延年。王崇吉。韦文祖。韦清龙。王天念。爱景哲。□春寿。王顺义。□□□。□□□。王兴□。王世遵。王文进。□□隆。沈罗侯。王长佐。敢(严)祖树。王怀月。条苗□。王怀雍。王伯欣。柏奴□。严武□。孔伏恩。孔□度。柏桃林。□官王珍度(庆)。

□事张伯奴.录事孔神祚。

西曹掾李神虎。户曹掾董荣祚。户曹掾卜僧礼。金曹掾夏暎祖。租曹掾夏骠骑。租曹掾夏荣(众)贵。兵曹掾颜荣茂。法曹掾薛胡仁。法曹掾苗祖怜。集曹掾孔景进。集曹掾孙灵援。西曹佐星桃符。西曹佐泰荣族。户曹佐卜天□。户曹佐王德仁。户曹佐邵虎标。户曹佐樊道融。户曹佐任荣族。金曹佐彭神景。金曹佐张灵祚。

租曹佐任文建。租曹佐夏万秋。祖曹佐张众德。兵曹佐苗桃符。兵曹佐夏文挤法曹佐尚神晖。法曹佐□□□。法曹佐李智恷。法曹佐常丘景祥。集曹佐王道援。集曹佐朱伯憘。

鲁县族望。□贰。□从授。颜骠。白文雍。□苌生。王寄生。张神征。□广由。□□。任道怀。邹天佑。高堆。柏聪明。张虎文。辛伯仁。胡外之。于昙嵩。胡方进。成难生。颜龟。□普憘。陈叔轨。成规之。□业治。孔骑之。颜乞。颜晕兰。张僧坦。王道林。张句生。张闪于景晕。成惠。高昙贵。张兆脱。许畲。孙寄生。张升。张显和成洛州。王愿生。

汶阳县族望。鲍黄头。高文景。彭定安。彭超越。孙文俊。成公兴。孙文慎。若奉伯。管幽州。

邹县族望。徐伯援。

阳平县族望。吴安世。聂□。

弁县族望。隽伯符。陈道怜。公乘伏德。

新阳县族望。田忘乌。□□□。□□□。樊可憘。田天明。雷天宝。田肆□。雷僧强。梅天念。雷天恩。雷良振。田宜标。万方贵。梅僧援。雷普明。田阿清。田惠明。雷乞德。田祖憘。田武男。田□仪

(注:碑文中"□"为已湮灭不可识别的文字;带外框的字体为疑似或据文意等补全的残字)

参考资料：

       翰墨今香/文：启功先生为“张猛龙碑”兴奋地夜不能寐

           （2022-09-22 19:38·）

      书法报/文：为什么启功重阅《张猛龙碑》后，才对欧碑、颜碑大有领略

     （2020- 07-02  15:52）

      不二斋/文：启功先生临《张猛龙碑》，为了增强笔力？（2019-07-29 00:44）

       云飞翰墨/文：魏碑第一的《张猛龙碑》（2022-01-08 10:03·）

       柳听鹂/文：素心若雪《张猛龙》（2021-10-17 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