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南阳《丁小琪:祖父•大染坊•中秋节》
2018-10-13 1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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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琪:祖父•大染坊•中秋节

2018-09-25 17:19:40 来源:龙腾南阳 点击量:10929  编辑:乔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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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是开大染坊的,解放时公私合营,染坊归公,祖父成了国家干部。我家只剩下一座大宅院。幸亏啊,幸亏......祖父说。我小时候履历表填的都是“贫农”。那时,经常有贫下中农到学校做忆苦思甜报告,讲到痛处,鼻一把泪一把的,把我们感动得热泪直流,所以,我很愿意做个贫下中农。

祖父有个很不错的名字:曹润之。我们说起曹操,祖父就岔开话题:曹操姓夏侯。祖父那意思是曹操和我们无关。估计祖父和很多人一样,不怎么喜欢曹操,所以,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但是,多年后有人告诉我,我们是曹操的后代。

我还很小的时候,祖父就退休了。他没事干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给我们削红缨枪,他戴着石头镜,聚精会地像个很在行的小炉匠,刀锉扳钳一盒子,他坐在杏树下,用刀锉把木棍子削得光光的,在木枪脖颈处,刮个凹槽,留着系缨子,麻披子染红了做缨子,再用铁丝缯紧,一杆红缨枪就做成了。我们扛着红缨枪,绕着院子转圈圈,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唱着“时刻准备着!准备好了吗?”但我们的敌人始终也没有出现。

祖父更多的时候是在庭院里侍弄那些树,不同的季节都会有不同的果子成熟,它们像节令的报时钟,及时叫响季节。香椿发芽时,春天就来了;槐花开了,就要换上轻便的春装了;杏儿熟的时候,麦子就黄了,就该穿裙子了;桃子熟了,就该过端午节了;葡萄熟了,夏天就深了;柿子、石榴和红枣熟了,就该过中秋节。所有的果子都吃完了,冬天差不多就该来了。

祖父是个很有情调的人,他不在院里时,就回到书桌旁,摊开竹板写毛笔字,祖父小时候洛阳纸贵,他习惯把字写在竹板上,如果写错了,刮平重写。就是有钢笔的年代他还用毛笔。这些写在竹板上的字,穿了麻绳就可以卷起来,束之高阁。祖父读私塾,写的都是繁体字。但他思想并不古板,观念并不守旧。祖父给父亲订了冰心的《寄小读者》《再寄小读者》,冰心那时候还是个18岁的少女,去美国留学时,坐在太平洋的轮船上写下那些文字。童年的父亲每天翘首以待,等着那一期期的报刊送来,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冰心、徐志摩、丰子恺启蒙,接触到了新思想新文化,受李叔同、丰子恺学堂乐歌运动的影响,父亲读大学修的是音乐。

如果说我遗传了一些文学艺术基因的话,首先得益于我的父母,母亲酷爱戏曲,她能大段大段地哼唱很多曲折复杂的戏曲片段,比如“打金枝”“樊梨花”什么的,我的节奏感毫不保留地继承了母亲;我的好嗓子遗传父亲,他有金子般的男高音;我对古文化的热爱要归功于祖父,他讲起孔子老子、阴阳八卦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给我讲秭归、讲王昭君、讲屈原、讲和氏璧。这都是我们这古老的楚国故地上发生流传下来的事情。秭归在我童年模糊的记忆里幻化成了会叫的鸟。

现在,祖父和父母都不在了,他们是我出生之前的生命载体,是我生命之前的生命,是我身体之前的身体。他们的生命在我这里延续,我替他们继续活着,把他们喜欢的事一件一件都做一遍。

祖父是个宽厚、大度、慈善的佛教徒,他爱每一个子孙。但祖母就不一样,她重男轻女,祖母只喜欢孙子,我母亲一连生了六个儿子,其间在三哥之下,生过一个女儿,祖母拎起女婴就填进了尿罐,嘴里恶狠狠地说:“女片子,要她有啥用,长大也是外姓人。”父母为生一个女儿,一直等到将近四十岁,我出生时,父亲寸步不离。我的祖母,我真的不是太爱她,但不爱她也不行,我又没有别的祖母。

说起老染坊,祖父感慨颇多。曾祖父去世早,祖父是长子,弟弟妹妹还很小,他18岁就担起养家的重任。祖父创业初期,没有交通工具,所有的染料都是用挑子担回家的。那时,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我家染布。手工纺织的白茬布,不染色没法穿,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祖父染色品种不多,大概有黑色、深蓝色、毛蓝色、玉色、灰色、卡其色、印花蓝等。

祖父的老染坊后来只剩下一个布碾子和一个石磙了。

小时候,我总是在石磙和布碾子之间爬上爬下的,那是我童年的两座大山,我站在这两座山上,伸出左手就可以抓到桃子,伸出右手就可以抓到杏,桃子和杏离我的童年竟是那么的近。没长熟的杏吃起来又苦又涩的,难以下咽,青涩桃子的味道要稍好些。桃子一定要等到我穿裙子的时候才成熟。好不容易等到桃子熟了,掰开一看,一条虫子已经提前爬进去吃了起来,我又害怕又生气,我等了那么久,却让一条虫子抢了先。我想扔掉它,祖父却说:看把你小气的,一只虫子能吃多少。他拿起刀子,把虫咬的地方削掉,再递给我。

红枣总是在中秋节才挄下。仲秋节的夜晚,所有的吃食都摆上桌 。祖父祖母住在东厢房里,正堂屋条几下,放一张小方桌 ,方桌旁摆着两张雕花圈椅,那是祖父祖母的宝座。供神的果食摆在条几上,人吃的摆在小方桌上。我们的目光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月饼盒子。祖母先把月饼贡神,神吃过之后,才给我们吃,就像那些桃子,要先被虫子吃过之后再给我吃一样,我们总是不能第一个吃到它们。

月饼盒子是用草纸做包装,扎着纸绳,插着红标签。祖母一层层剥开,月饼就露了出来,模印的花型,有棱有角的,浅黄泛着酱红,那是烘烤的痕迹,飘着浓郁的甜香,祖母用菜刀在面板上切成小块,分给大家吃,每人只能分一小块,如果你吃得快,还没品出味呢,就已经没有了。那是个兄弟姐妹都很多的年代。 冰糖、芝麻、花生仁、核桃仁、青红丝那么多的美味聚集在一起,让我们尝了一小口就没有了,久久地吊着我们的胃口。害得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哪里才能买到那些月饼呢。

月光很好的夜晚,我们会在院子里玩得很久。中秋节的月亮,最后总是挂在东边的歪脖子枣树上。

当祖母在檐下喊:“老头子啊。”

一个声音就对另一个声音说:“睡吧,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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